陪護
春曉
前幾日母親住院。同病房住著的,還有一位阿姨,來自偏遠的山村,和母親差不多年紀。她的五六個兒女往來不斷,到了病房不是摘下口罩,就是占著應屬于我的那張椅子,一開始我是皺著眉頭的。很快我就發現,他們或干農活或做小生意忙忙碌碌,大家接力陪護,偶爾也會有接不上的時候。但他們對這位老人講話都是溫聲細語。老人說什么是什么,哪怕發脾氣,他們也哄著順著。一如既往的耐心,不厭煩,讓我不得不對他們刮目相看。
那天我帶了飯菜,香氣在病房里彌漫開的時候,老阿姨貪婪地咽了一下口水,細微的表情剛巧讓我瞅見。我猶豫了一下,趁母親未動筷子勻出一半端到她前面,當然也是經過一番言語她才接受。老阿姨比母親早來多日,牙齒不好,跟兒女們說喜歡吃面條,故一日三餐送來的盡是些面食。同樣食物頓頓吃天天吃估計早吃膩了,老人定是怕給兒女們添麻煩才那樣說。靜坐一旁的兒子看他母親接受了他人食物,笑嘻嘻地咕囔著,怎么好意思。老阿姨抬頭認真地說,老姐妹吃不完剩著也是剩著。老人家布滿皺褶的老臉一臉純真,對于我“吃不完”的善意謊言深信不疑。我馬上接話說:對,我母親吃不完,倒掉浪費,阿姨是在做好事積功德呢。她兒子搓著手憨厚地沖我笑笑,又回頭一臉關切地看著他母親,輕聲詢問:牙齒能咬得了嗎?他母親點點頭,一小口,一小口,細嚼慢咽,吃得津津有味。
這溫馨的一幕,留在了我心中。
我家離醫院近,做一人飯菜與做兩人飯菜沒有多少差別,卻既可改善老阿姨伙食,又解決她兒女忙碌的難題,何樂而不為呢?老阿姨的女兒要給我錢,我也推了。我與母親平時有點疙疙瘩瘩,可奇怪的是,同樣是我做的飯菜,因為與老阿姨一起吃,母親反而不再挑剔,與老阿姨一樣,吃得香噴噴的。她與老阿姨同時間吃飯,同時間掛藥水,同時間到走廊透風,處得像一對老姐妹。
可能因為心情愉悅,母親恢復得很快。
有個傍晚,老阿姨的女兒告訴我,第二天中餐她自己帶飯菜。我明白她的意思,微笑著沒有堅持?蛇^了飯點她卻沒有來,我心里正揣摩著,老阿姨手機響了,她女兒說有事一時半會兒趕不到。聽老阿姨的口氣很著急。我接過手機,對她女兒說,我正好要出去,順便帶碗面條吧。她女兒倒也不客氣。晌午后她女兒匆匆趕來,問面條多少錢,我說不用。她說不行。加了微信發了6元紅包,問夠不夠。我趕緊說:夠,夠。母親帶著疑問的口氣問我:一碗面只6元,有這么便宜嗎?
我看了母親一眼,她不再吭聲。其實母親問得沒錯,我多付了6元。
不錯,我不但多付了6元錢,我還多做了許多飯菜,可我卻覺得自己收獲頗豐。有母親給我的,有老阿姨給我的,有老阿姨的子女們給我的。還有一份最為重要的收獲,是我自己給了我自己。